電話里，母親語氣輕快：“大米、黃豆都泡上了，蕎麥、面粉也備好了，泡兩天就請師傅上門做豆絲?！弊龆菇z工序多，需要幫手，母親早和村里兩位嫂子約好，到時相互幫忙。

在我們老家，大雪節(jié)氣前后，家家戶戶都要做豆絲備年貨。這吃食有兩個名字，大名“豆絲”，小名“豆折”。我反復(fù)揣摩“豆折”的由來：豆絲成型前是整張燙好的面皮，把面皮卷起來，裹上腌菜或爆炒的瘦肉就能吃，這“卷”便是“折”。

做豆絲的流程我很清楚：先把泡好的大米、黃豆、綠豆等主材從盆里撈出，用筲箕瀝干，再按比例加入適量面粉、蕎麥等配料拌勻，倒進石磨打成漿，收在洗凈的盆或水桶里。接著用葫蘆瓢舀起米漿，從大火燒熱的鐵鍋沿順勢倒下，拿蚌殼把米漿碾勻，燙成一張張鍋蓋般大小的完整面皮。

兒時打漿全靠石磨，一人推磨不停轉(zhuǎn)，一人在磨口添料，做幾十斤豆絲往往要忙一整天。如今，電動磨漿機代替了笨重的石磨，這道工序省了不少力，效率也有明顯提高。面皮燙好后，平鋪在簸箕里或桌上，攤涼后卷起來用菜刀切成絲，再把濕豆絲攤在簸箕里曬干，就成了名副其實的豆絲。

曬好的豆絲吃法很簡單：下鍋加適量冷水，放些豬油或臘肉、青菜，大火煮沸熟透后淋點生抽，入口軟糯筋道，鮮香撲鼻。不管是當(dāng)早餐還是正餐，都讓人吃了還想吃，直到肚圓才肯放下碗筷。

一天，家庭微信群突然熱鬧起來。二弟把老家后院監(jiān)控拍的視頻、照片發(fā)了進來，十余條影像清清楚楚記錄著做豆絲的全過程。視頻里，兒時我們姐弟睡過的竹床，從老屋雜物間搬出來放在后院中央，村里的冬英嫂子、翠萍嫂子、華彥哥，再加上母親和上門的老師傅，五人各就其位、各負(fù)其責(zé)：燒火的添柴控火，幫工的打下手，老師傅專管燙面皮，有人則負(fù)責(zé)切豆絲，一派熱火朝天又井井有條的景象。

年近八十的母親在視頻里不停穿梭，一會兒從后院往廚房搬曬干的木柴，一會兒用鐵瓢舀起瀝干的食材，遞給老師傅倒進電動打漿機進料口。米漿打好后，燙面皮這道技術(shù)活就全靠老師傅了。這位鄰村的老師傅年近七旬，頭發(fā)胡子幾乎全白，面容和善，做事不慌不忙。他手藝好、口碑佳，每年臘月非常忙碌，周邊村子請他上門做豆絲、豆腐、肉糕，都得提前好幾天預(yù)約。

晚上散步時，我又給母親打了電話。她笑著說，今天共有五家一起做豆絲，我家排在最后，從清晨六點忙到天黑才收工，做完還得打掃衛(wèi)生清場，到最后累得腰都快直不起來了。語氣里雖有疲憊，卻藏不住喜悅：“幾家人特別團結(jié)，不分你我互相幫忙，一點沒耽誤事。這次我備了30斤大米、5斤黃豆，蕎麥和面粉各3斤，一共做了40斤豆絲，你們啥時候有空，回來拿點新豆絲嘗嘗鮮?！?/p>

母親的話，瞬間把我拉回兒時。那時一進入大雪節(jié)氣，村子里就有了年的味道：家家戶戶燙豆絲、打糍粑、做豆腐、腌臘肉，忙得不亦樂乎。尤其是燙豆絲、打糍粑這類需要人手的活計，鄉(xiāng)親們總會提前約好“搭班子”，你幫我，我?guī)湍?。大家圍在一起說說笑笑，再煩瑣的活計，幾個小時就搞定了。豆絲做好后，還會給沒做的左鄰右舍送點嘗鮮，正應(yīng)了“獨樂樂不如眾樂樂”，那份其樂融融的溫暖，至今還留在記憶里。如今在視頻中，我又見到了這份久違的互幫互助、鄰里溫情。

一碗豆絲，裝下的是舌尖上的年味，更是刻在骨子里的鄉(xiāng)愁。歲月流轉(zhuǎn)，石磨換成了電動磨漿機，但鄉(xiāng)親們互幫互助的淳樸民風(fēng)從沒變過。